追光者巴黎残奥会三冠王杨洪的另一面
编者按:
折翼天使,人生有别样精彩。
贵州生活着286万残疾人。“羽翼”折断的他们,冲破生理心理双重束缚,拥抱世界,激励更多人向光而行、逐梦未来。
追光的人,终将光芒万丈。多彩贵州网陆续推出贵州残疾人创业或助残故事,讲述他们从“追光者”成长为“发光者”。
2天时间,杨洪打破了1项世界纪录、1项残奥会纪录。
2024年巴黎残奥会上,贵州运动员杨洪夺得男子200米混合泳SM6级、男子100米蛙泳SB6级、男子100米仰泳S6级3个项目的冠军。
家乡人称他为“三冠王”,掌声与关注如潮水一般涌来。身处其中的杨洪却很平静。
9月13日,杨洪载誉回到故乡黔东南州施秉县甘溪乡高碑村的第2天。亲朋、乡邻都赶来祝贺,还有很多他并不认识、慕名而来的人,一拨又一拨不间断地与他合影。大约持续了1个多小时,他额头上不时冒出汗珠,露出些许倦意。一旦对着镜头,他又是灿烂的笑容。
村里乡亲们评价,世界冠军杨洪丝毫没有张扬劲儿。在外训练、比赛多年,登上世界最高领奖台,他依旧朴实、谦和、彬彬有礼。杨洪张扬的那一面,只在世界级竞技场的泳池里。
9月12日,贵阳龙洞堡国际机场,追光者巴黎残奥会三冠王杨洪的另一面黔东南州施秉县的乡亲们接杨洪回家
是内向还是开朗
自杨洪记事起,家里从没来过这么多客人。
融媒体中心开了3个多小时的直播,累计13万人观看。杨洪在院子里合影完,回到屋内,又对着手机回答网友提问。其间不断有长辈或亲朋进来,给他拍照,或朝他比大拇指。杨洪兼顾着直播,同时也对来客点头示意。
“他现在面对媒体和网友比较自如。”负责直播的记者李映雪和杨洪已很熟络。近8年时间,每当杨洪参加完国内国际各项比赛后回家探亲,李映雪就跟来采访。
头几年,杨洪性格较为内向。李映雪每个提问,他都简短回答几个字,且几乎不与人对视,面对镜头,眼神也会躲避。
“我现在也很内向啊。”听到周围人谈及自己的变化,杨洪笑着接了一句。李映雪也笑了:“以往你可不会这样主动接话。”
杨洪参与直播中
姐姐杨棱回忆,杨洪受伤后,很长一段时间确实比较少言寡语。
杨洪儿时很调皮,喜欢到离家不远的高碑河游泳、钓鱼。河边有处废弃水电房,曾用于抽水灌溉附近农田。一根高压电线从后山经屋顶牵引至水电房内。几位少年爬上屋顶,无意间触碰到了不配备绝缘外层的高压电线。
杨洪醒来时已是1周以后,躺在医院里,整支右臂被截肢。他总觉得右手还在,想伸手拿东西,却动弹不得。有时甚至能感觉到右手五根手指都在疼。医生告诉他,那是“幻肢痛”。起初左手看起来还好,其实受高压电损伤后,里面组织大多坏死。不久后,他又失去了左小臂。
2012年8月,12岁的杨洪被施秉县残联选中,前往镇远县练习游泳。
专业游泳训练,跟儿时戏水玩乐很大不同。杨洪儿时在高碑河,头露出水面,脚在水中摆动,保持不沉的状态就好。到了竞技领域,身体越平稳,阻力越小,需要“趴”在水面上,靠向后转头来换气。训练的前几天,杨洪并不能很好掌握,被迫喝了不少泳池水。
家人不放心,每周都去探视。那年入秋后,杨棱伸手进泳池试了试水温,不由得感叹“水好凉”。杨洪母亲心疼儿子,悄悄和丈夫商量:“要不算了吧,孩子太苦了。”但每当杨洪委屈地说“想回家”时,她又严肃地叮嘱:“你一定要坚持、要努力。”
如今看着杨洪阳光灿烂的样子,杨棱觉得,弟弟似乎没变,又好像变了。
黔东南州施秉县甘溪乡高碑村村民身着盛装来“追星”
入泳池的12年
首次进泳池,杨洪是被教练推下去的。
教练们都看上了他42码的脚。“鸭脚板一般,又大又平,不就是游泳的好苗子么!”从事游泳教练多年的镇远县残联原理事长蔡林津津乐道。
进入游泳馆,那么多人盯着,杨洪反而怯了,迟迟不敢下水。教练刘强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入泳池。
入水瞬间,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从巴黎回到贵阳,杨洪在龙洞堡机场会议室参加座谈会
提到杨洪,刘强常挂嘴边的话是“让人放心”。常有小队员嘀咕“强度好大”,但杨洪从不叫苦,每天都会自顾完成教练布置的训练内容。那时他对竞技毫没概念,只记得父母交代的“听教练的话”。
在镇远县集训2个月后,2012年10月18日,杨洪就在贵州省残疾人游泳锦标赛中初露头角,夺得男子100米蛙泳SB7级冠军,也因此入选贵州省残疾人游泳队。
那一场比赛也改变了他。
当在竞技场看到有那么多身患残疾却自信开朗的运动员,他想:“我也该如此。”
后来每当有人说杨洪“话少”,他都会解释,长期与水相伴,只是没时间说话。
训练日的一天通常如此:早上8点半左右热身运动后就跳入泳池,游至午餐时间,饭后短暂歇息,下午又继续下水。到了晚上,他疲惫得时而发呆,时而玩手机,22点左右入睡。这样的时光,周而复始。
进入贵州省残疾人游泳队后,2015年9月,他在全国残疾人运动会中获得男子SM6级200米混合泳金牌、男子S6级400米自由泳铜牌。不久,杨洪入选国家队。
施秉县群众欢迎巴黎残奥冠军杨洪载誉回乡(奉力摄)
从某种程度上,游泳是关乎“控制”的艺术。如何在水下控制自己的身体,进而影响划水效果。杨洪一直牢记教练说的“泳姿影响速度”,从12岁到24岁,他从未放弃过研究。
强度最大的,是每周两次的“包干游”训练。
比如50米“包干游”,即1分钟内游完50米,下一个1分钟到来,又调头再游50米,如此往复四五十次。运动员在训练中的休息时间,得看自己能在1分钟内剩余多少秒。若至1分钟还未抵达,教练一声令下,就要立马转向开启下一个50米。
最初杨洪1分钟“包”不下来,连续几十组,没有1秒得到休息。如今再重复这样的训练,他每分钟能“抢到”15至20秒的休息时间。
从东京再战巴黎
成为巴黎残奥会“三冠王”之前,杨洪也曾输得很惨。
2021年在日本举行的东京残奥会,同样是男子200米混合泳SM6级、男子100米蛙泳SB6级、男子100米仰泳S6级3个项目,杨洪皆排名第4,接连与奖牌失之交臂。
比赛中的杨洪并不能知道对手情况,只能在转头换气的瞬间偶尔瞄到旁边赛道的水花。
抵达终点刚冒出水面,杨洪瞥见赛场大屏幕上的计时与排名,整个人就“丧了”:“竟然比5年前的自己还要游得慢!”
不少人慕名而来,与杨洪合影
他本奔着冠军而去的,现实却差强人意。“那段时间真的不想、不愿说话。”杨洪不算喜怒形于色的人,他总是独自呆坐,始终想不明白,他训练依旧卖力,平时成绩也都不错,一上赛场,却怎么也发挥不出来。
并不是有天赋、会努力,就能赢。此刻,泳池,变为迷阵。
这是竞技体育的残酷,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一次失利,远非命运的结局。
几个月后,杨洪意识到低谷期不宜太长,应该尽快走出来。于是他不断为自己做心理建设:除了遭受高压电伤外,这10多年来的人生还蛮顺利。游泳运动员的肩关节、膝关节都会有些损伤。但杨洪似乎属于不易伤体质。就算碰到一些小伤小疼,稍作推拿或热敷,两三天就能恢复。
备战巴黎残奥会的日子,除了按部就班训练,还有战术研究。
杨洪跟着贵州省残疾人游泳队教练周广慈,反复观看几位核心竞争选手的比赛视频,观察他们的风格,再比对自己。
杨洪耐力较好,而爆发力相对弱。而哥伦比亚残疾人运动员克里斯平则刚好相反。
巴黎残奥会男子100米仰泳S6级决赛,杨洪获得冠军(图片来源:国际残奥委会)
泳池长度为50米,这是世界游泳联合会规定的最短距离,也是世界游泳锦标赛与大部分游泳竞技的泳池标准长度。杨洪参加的项目至少要游一个来回。周广慈为其制定的战术为“借耐力优势跟对手耗”:“你只需全程跟紧他,保证跟最后一次转身同他一道,他肯定游不过你。”
杨洪在巴黎残奥会的3场决赛,远在故乡的家人与启蒙教练比他更紧张。
刘强也曾是残疾人游泳运动员。他聚精会神地盯着直播,男子S6级100米仰泳决赛的最后50米,杨洪加快速度反超对手、一路高歌猛进到终点时,他激动得哭了出来:“他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替我实现了未能完成的梦想。”
本网记者:李思瑾付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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