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是怎么产生的?

  这个题目,是笔者试图回答自己对自己所提出的一个问题而敲下的,即什么是乌克兰和乌克兰人,不同于白俄罗斯与俄罗斯,为什么乌克兰的称呼来的如此与众不同。更进一步的,在这个基础上,笔者试图回溯中世纪以来东斯拉夫民族的构建来源。

  从罗斯人开始

  众所周知,俄罗斯等国家是斯拉夫人,斯拉夫人可以分为三支,即东斯拉夫人、西斯拉夫人和南斯拉夫人,分别是东斯拉夫三国,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西斯拉夫三国:波兰、捷克和斯洛伐克;南斯拉夫七国:塞尔维亚、黑山、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北马其顿、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以及保加利亚。

  斯拉夫人的分化主要是历史原因造成的,随着民族大迁徙,在中东欧的日耳曼人大规模进入西罗马帝国时,斯拉夫人填补了日耳曼人留下来的空白,迁入该地区生活,形成西斯拉夫,他们和西欧的核心区往来较多,在宗教上倾向于天主教,其文化核心。

  另一支主要活动在东罗马帝国以北的边疆地区,受到东罗马帝国和希腊文化的影响,形成东斯拉夫。最后一支南迁到巴尔干半岛,成为东罗马境内的蛮族,相对东斯拉夫人,他们更深受东罗马帝国文化和东正教的影响,形成了南斯拉夫。

  如果用文明核心区和半边缘/边缘的视角来看,实际上南斯拉夫和西斯拉夫都进入了中世纪欧洲文明的圈子里,可以算是半边缘地区,甚至波西米亚王国(即捷克)的国王是神圣罗马帝国七位选帝侯之一,这可谓是文明核心圈子了;而毗邻的波兰也不遑多让,在和条顿骑士团的长期斗争中产生了强烈的民族自我意识,而临近的中欧文化圈也让克拉科夫和华沙(先后为波兰首都)成为了与布达佩斯、维也纳不遑多让的中欧名城。

  克拉科夫

  相比较而言,南斯拉夫人虽然距离文明核心更近(君士坦丁堡),但反而妨碍了南斯拉夫催生出自己独有的文化和思潮,笔者在2020年回顾时,曾粗略表述为,实际上是一群南斯拉夫人,除了更早分化的北马其顿人和斯洛文尼亚人外,塞尔维亚、波斯尼亚和克罗地亚的区别仅仅是宗教,塞尔维亚信东正教、波斯尼亚信伊斯兰教、克罗地亚信天主教,而黑山则是未向奥斯曼屈服的南斯拉夫人。

  实际上南斯拉夫的民族分化演化,是在二战时期和冷战后经过了两次加速形成的,二战时期有乌斯塔沙和切特尼克的彼此仇杀,彻底区分了克罗地亚民族和塞尔维亚民族,而冷战后的前南内战,通过尸山血海,原先彼此为兄弟的人群通过一场场血债,彻底彼此辨别和标识了彼此。

  那么,彼此并无强烈的历史记忆乃至血仇的东斯拉夫三兄弟,俄罗斯、白俄罗斯和乌克兰,又是如何产生的呢?这需要从罗斯人说起。

  在更早时期,东欧草原上到处都是河流、湖泊和沼泽,在其中划舟生活的就是罗斯人(Rus),即划船的人。实际上这个时候的罗斯人,应该说是北欧的维京人,他们征服了东欧平原的大片土地。而随着时光流逝,Rus逐渐变成了东斯拉夫人,这是一小撮统治国家的维京人最终融入斯拉夫群体的汪洋大海的一个过程。俄罗斯(Russia)、白俄罗斯(Belarus)即来源于Rus一词,俄语中罗斯是Русь, 而俄罗斯人就是罗斯的形容词格式Русский。

  维京人奥列格于9世纪中叶—12世纪30年代在东欧平原上建立的以基辅为首都的早期封建国家基辅罗斯,这是最早的罗斯国家,当时它只是一个南自基辅、北到拉多加湖、西从普斯科夫、东到木罗姆的一个东欧内陆小国。随后逐步扩大,成为东欧强国,公元980年弗拉基米尔一世娶拜占庭安娜公主为妻,并于988~989年宣布东正教为国教,强令全体居民接受东正教洗礼,促进了东正教文化在罗斯的发展。

  安娜·科穆宁娜

  公元1060年,陷于封建混战,公元1230年代以后,统一的罗斯国家已不复存在,罗斯历史进入封建割据时期。

  13世纪初,蒙古帝国入侵,在东欧建立了钦察汗国,公元1223年,罗斯人与其他民族的联军同蒙古—鞑靼人在迦勒迦河畔()对峙,联军被打败,此后罗斯人臣服于钦察汗国。

  在罗斯国家灭亡后,以俄国中心史观的视角来看,登上历史舞台的就是莫斯科大公国,但别急,我们说的是乌克兰,那么,我们将从波兰起。   

       波兰的文化浸润

  早在6世纪~10世纪中叶,西斯拉夫的原始公社就开始逐步解体,封建土地所有制产生。10世纪中叶,以格涅兹诺为中心的波兰部落逐渐统一了其它部落。皮亚斯特王朝的大公梅什科一世(Mieszko I,约960年~992年在位)建立了早期封建国家。公元996年,波兰接受天主教的洗礼。

  12世纪中叶,波兰分裂为几个公国,波兰进入封建割据时期,达200年之久。瓦迪斯瓦夫一世统一波兰,并于1320年在克拉科夫加冕为波兰国王,其后续的卡西米尔三世又征服了马佐夫舍。但是,欧洲的地方是很拥挤的,初生的波兰国家很快就面临着周边的恶意,利沃尼亚骑士团、条顿骑士团和勃兰登堡(边疆伯爵国)以及波西米亚王国的积压,其中尤以条顿骑士团战力强劲、扩张姿态较为明显,而在另一边,卢森堡王朝此时已控制了勃兰登堡、匈牙利、波希米亚与神圣罗马帝国。

  同时,这一时期的立陶宛也遇到了麻烦。这一时期的立陶宛,从版图上看是一个幅员辽阔的广大国家,立陶宛此时刚刚诞生,如同我国历史上初生的草原民族那样,如同欧洲历史上的摩拉维亚帝国、保加利亚帝国等国家类似,他们刚刚包围过莫斯科,征服了广阔的罗斯人的土地。

  这片他们征服土地在中世纪文献里称之为鲁塞尼亚(Ruthenia),即拉丁语罗斯人的地方。但如果不能处理好王朝的延续和国家的统治,那么很快就会被融合到罗斯人的汪洋大海之中去。而从其大公阿尔吉达斯的几个孩子都先后接受了东正教的洗礼来看,这一点是很有可能的。

  从语言学上来说,立陶宛语和拉脱维亚(即利沃尼亚)语、古普鲁士语都属于印欧语系波罗的海语族,是与日耳曼语、斯拉夫语以及芬兰语(芬兰语和爱沙尼亚语是近亲)相平行,因此立陶宛是躲在东正教世界(罗斯)和天主教世界(神圣罗马帝国以及受洗后的波兰)之间的夹缝,原先立陶宛人崇信原始的萨满崇拜,但随着北方十字军的武装传教运动,在条顿骑士团的压力下,立陶宛已经别无选择,必然需要在东正教和天主教中选一个。(多说一句,此时利沃尼亚即大致是现在的拉脱维亚,已经被骑士团征服,而普鲁士其实也是条顿骑士团宗教征服的结果)

  波兰王国和立陶宛大公国实行了克列沃联合(1385),立陶宛大公雅盖隆(Jagiellon)迎娶母系拥有皮亚斯特王朝直系血统的波兰国王雅德维加(Jadwiga)(之所以是国王而非波兰女王,这是其父匈牙利兼波兰国王拉约什一世留下的遗产)并加冕为波兰国王, 称波兰国王瓦迪斯瓦夫二世。1410年,波兰-立陶宛联军在格伦瓦尔德战役中,给了条顿骑士团以毁灭性打击;1466年,收复东波莫瑞。瓦迪斯瓦夫二世·雅盖隆兑现了他的家族入主波兰王国的诺言,收复王冠领土。

  雅德维加

  克列沃联合统一了波兰和立陶宛两个独立的国家于一个君主的统治之下,而后来两国推举的君主都将会是同一个人。在宪法上,这称之为“君合国”,即虽然是同一个君主,但两个国家的实体仍然存在,波兰和立陶宛还拥有各自的独立国家行政机构、军队,这在欧洲并不罕见

  而欧洲的竞争更趋白热化,在1569年,雅盖隆王朝面临绝嗣之时,时任波兰国王兼立陶宛大公齐格蒙德二世推动了“卢布林联合”,即波兰和立陶宛从君合国变成联邦国家,波兰历史称之为波兰第一共和国。

  齐格蒙德二世将大片的立陶宛大公国所领有的鲁塞尼亚土地划转给波兰,并以此为基准调节其国内的政治。一般可以这样认为,划给波兰的鲁塞尼亚地区,就是现代乌克兰的渊源,而遗留的部分,则大致是现代立陶宛和白俄罗斯。

  卢布林联合

  对波兰·立陶宛君合国和波兰立陶宛联邦的国内文化来看,由于波兰人口占有优势、有发达的城市商业文化,实际上波兰的文化是占有绝对优势的。譬如卢布林联合的法定文件是波兰语书写的,而不是立陶宛语,而立陶宛公室之前的官方语言则是官话斯拉夫语,在拉丁语还占据统治地位时,第一等语言是拉丁语,其次是波兰语,而立陶宛语和罗斯乡下人的语言基本上差不多,没什么人说。

  这里的罗斯乡下人方言,实际上是白俄罗斯语的前身。现代立陶宛语和白俄罗斯语、波兰语乃至乌克兰语实际上是密不可分的。大量的共同词汇,是这四个民族曾紧密交织的历史印记。

  在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波兰地区,历史上存在大量的“阿肯纳兹犹太人”,他们甚至还产生了自己的语言意第绪语,即大量借入希伯来语词汇和犹太人习俗的中古德语,后来因为卢布林联合后,波兰立陶宛联邦处于多民族、多宗教的开放态度,特别是波兰贵族需要殖民第一共和国成立时划给他们的鲁塞尼亚土地,而大量需要作为庄园管家和建立在吸榨农业基础上的城市人口,阿肯纳兹犹太人移民到了这里。二战中,他们是死亡最多的群体,遭受了德国人、波兰人和班德拉主义者的多重迫害。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西方语境下的民族国家的概念兴起,不早于公元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甚至明确的民族国家概念,应该是近代资产阶级登上政治舞台后的,在此之前,文化、语言、信仰和血统往往是分离的。在波兰和立陶宛联邦时期,往往一个立陶宛人在政治上是波兰人(波兰国家)、血统上是立陶宛人(立陶宛血缘)、宗教信仰上是希腊人(信东正教)而同时可以说教会斯拉夫语、波兰语、拉丁语。

  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

  以诗人密茨凯维奇作为肇始了现代立陶宛国歌的诗歌《塔杜施先生》为例,里面“立陶宛!我的祖国!你如同健康一般,只有那些失去你的人才懂得你的正规。”里面饱蘸了爱国热忱,但却是用波兰语所书写的,而从维尔那大学(即白俄罗斯语或者说鲁塞尼亚当地方言中的维尔纽斯,拼作Vil’nia,而维尔纽斯是立陶宛语的,拼作Vilnius)毕业的密茨凯维奇,是一个立陶宛血统的波兰爱国者。

  在古罗斯国家衰落、特别是金帐汗国实际统治南俄土地的岁月,波兰立陶宛对莫斯科方向是俯视的,而即便到伊凡雷帝(伊凡四世)首称沙皇时,波兰立陶宛国家对罗斯也不过是视作野蛮人罢了,而野蛮人对波兰也采取了守势,无从扩张。但随着莫斯科大公国逐步统一了罗斯国家,采取了蒙古式的中央集权而非罗斯传统的邦国自治,逐步的,莫斯科变成了一个不容小觑的竞争对手。

  (这里插一句,欧洲中世纪时期非常注重宣称的渊源,但并非一概而论。一个独立的国家,是可以自称自治的,譬如基辅罗斯分裂后,诸多国家都是大公国,因为dux或者说duke本身是首领的含义,当然也有自称prince的,而要上升为王国,按拉丁语是Rex,含义为边境的管理者,则需要教皇或罗马皇帝即神罗皇帝的许可,如波兰升格为王国是源于教皇,而普鲁士升格为王国是神罗皇帝,因此伊凡雷帝的自称“沙皇”和彼得一世进而自称“俄罗斯帝国皇帝”是颇有一些“我蛮夷也”的意思

  转折点是大北方战争,波立联邦的战败而俄罗斯逆转获胜,奠定了俄罗斯成为俄罗斯帝国而沙皇彼得一世加冕为彼得一世皇帝的基础,随后围绕原任波兰国王·立陶宛大公的萨克森选帝侯奥古斯特二世放弃波兰立陶宛王国国王的尊位,衍生出了波兰王位继承战争,进而在“自由否决权”等波兰国家内部矛盾衍生下导致波兰国内愈发混乱。最终,叶卡捷琳娜大帝的情人斯坦尼斯拉夫任国王期间,发生了俄普奥三次瓜分波兰,通过三次瓜分,波兰立陶宛联邦不复存在。

  而作为原波兰立陶宛联邦统治下的土地,鲁塞尼亚开始了向乌克兰演变的历史。

  图为公元1569年卢布林联合时波兰立陶宛联邦疆界与现代版图的对比

       帝俄与邻居的纠葛:乌克兰的诞生

  乌克兰国家名称“Україна”一词是由乌克兰语前置词У(在……附近)与名词Країна(边界、地区)构成,多将其解释为“在边界地区”。从词源上分析,乌克兰语来源于古斯拉夫语,“乌克兰”名称的产生也与古斯拉夫语有关。乌克兰一些学者认为,作为国家名称的“乌克兰”指“一整块土地中切割出来的一部分,然后割出来的部分很快又成为新整体 (自由国家)”;还有学者认为,“乌克兰”一词的起源可能与 “край”、“краина”二词有关。

  古斯拉夫语中与“край”并存的同义词“украй”意思是“一块地、领土最远的地段、部落领地的边缘”。东斯拉夫人以“украй”加上后缀ин构成“украина”,意为“一块重要的土地、部落的边远地区”。所以,实际上乌克兰的词源有了 “(罗斯世界的)边界之地”的含义。

  历史上,乌克兰曾有“小罗斯”、“小俄罗斯”之称,这是帝俄用以称呼乌克兰的,我们可以看到,在近期的乌俄冲突爆发前,普京的几次演讲也提到了这个概念。“小俄罗斯”的概念是引用古希腊罗马时代的大国或小国概念。

  古希腊罗马历史学家将一国视为小国,不是指国家面积小,而是认为该国是族群、部落自古以来的居住地或发源地,而这些族群、部落是原始民族和最初国家的核心。大国则是小国国民通过殖民形成的国家,也可以说大国是由小国衍生出来的。

  当得知罗斯分裂之后,君士坦丁堡将他们自古以来所知的基辅和第聂伯河流域的西南罗斯称为“小俄罗斯”,而将迅速发展的东北罗斯称为“大俄罗斯”。按照拜占庭的安排,在“小俄罗斯”境内设置包括加利奇主教区在内的若干主教区,“小俄罗斯”称号首先在这些教区的宗教领袖或教众当中使用。

  “小俄罗斯”名称的使用对波兰很不利,莫斯科公国崛起后常借着“大俄罗斯”与“小俄罗斯”的渊源抢夺乌克兰的土地,而波兰人反对把属于他们的罗斯土地变成莫斯科公国的土地。所以,波兰国内开始使用“乌克兰”一词来代替 “小俄罗斯”,甚至是代替 “基辅罗斯”。

  1569年卢布林联合后,波兰获得了波德拉谢、沃伦、波多利、波拉茨拉夫、基辅等地区,乌克兰和白俄罗斯成为波兰领土的组成部分。波兰将乌克兰土地划分为六个省:加利奇省、沃伦省、波多利省、勃拉茨拉夫省、基辅省、别尔兹省,称之为“波兰统治下的乌克兰”。

  根据1791年波兰宪法(被瓜分的前夜),波兰国王的称呼是:斯坦尼斯瓦夫·奥古斯特,蒙上帝的恩典和人民的意愿,为波兰国王,立陶宛大公,鲁特尼亚,普鲁士,马佐夫舍,萨莫吉提亚,基辅,沃里尼亚,波多里亚,波德拉齐亚,利沃尼亚,斯摩棱斯克,瑟沃里亚和切尔尼戈夫公爵。

  可以看到,波兰国王的统治宣称遍及周边,需要提一句的是,考虑到波兰立陶宛与条顿骑士团国的纷争源远流长,而条顿骑士团国正是普鲁士公国、普鲁士王国乃至现代德国的源起,这也是波兰历史的真实写照“平独镇露”。

  波立合邦后波兰统治者的阶级、民族和宗教压迫引起鲁塞尼亚地区人民的普遍反抗。通常是以庄园农奴的形式,立陶宛贵族征服占有的土地转移给波兰贵族,随后波兰贵族设立庄园,引入犹太人管理庄园收租,而和1569年卢布林联合后政治上的波立合邦同时发生的,是宗教上的强制归化,1596年波兰鼓动下诞生了希腊礼天主教(东仪天主教),即“布列斯特联合”,将波兰境内的天主教与东正教合一,就是说波兰将其治下的鲁塞尼亚地区的东正教强制归化为天主教,在宗教礼仪形势一切从旧仍然执行希腊式,但必须承认罗马教皇、承认自己是天主教的一部分。

  在16世纪末民族矛盾、阶级矛盾和宗教矛盾已经形势极为紧张,到1648年发展成全乌克兰规模的大起义,哥萨克成为乌克兰人民的领导力量。伴随乌克兰人民民族意识的觉醒,“乌克兰”一词逐渐演变为民族称号。而这里,乌克兰词源义“边区、边界”,则既是俄罗斯的边界,也是波兰的边界。

  1654年,沙皇阿列克谢宣称自己是乌克兰的“保护人”,是“大俄罗斯人、小俄罗斯人和其他俄罗斯人的沙皇”,这里的“小俄罗斯人”即指乌克兰人。通过《佩列亚斯拉夫条约》,乌克兰开启融入俄罗斯的进程。

  阿列克谢

  通过三次瓜分波兰和对外战争,帝俄最终占据了大部分现今乌克兰的国土,而在俄国占据后,俄国根据其自身习惯和国内政治要求,也开启了民族清洗(压迫原本是波兰贵族庄园管家和城市商人的犹太人)、和宗教清洗(将东仪天主教改回东正教)、语言净化(禁止说波兰语和出版波兰语著作,随后在出现乌克兰民族意识后同样禁止乌克兰语)。

  1863年,俄国为“俄化”俄属波兰,禁止学校教授波兰语,而立陶宛语却因祸得福,在制衡波兰的背景下被加入当地课程大纲。几个立陶宛民族主义分子创办了一本名叫《黎明》的刊物,专门刊登用立陶宛语写的文艺作品。令立陶宛民族活动家憋屈的一件事,就是密茨凯维奇那首《塔杜施先生》,明明是宣传立陶宛最好的作品,奈何却是用波兰语写的。

  他们经过思索后,想出一招,那就是把该诗翻译成立陶宛语,如果立陶宛语能表达诗人的炙热情感,那就说明立陶宛语并不是低级语言(中世纪时波立联邦的普遍认知是波兰语是高雅语言)。1898年,一个叫库迪尔卡的立陶宛诗人去粗取精,将《塔杜施先生》的第一句“立陶宛!我的祖国!”,化用到了自己的诗里。后来,这首诗被定为立陶宛国歌。但并不只是他们这么干,波兰人也在打这首诗的主意,现今一般认为密茨凯维奇是波兰爱国主义诗人。最搞笑的是,白俄罗斯的爱国者也蠢蠢欲动,因为密茨凯维奇的出生地以及这首诗的故事背景,都发生在白俄罗斯。

  在近代民族意识觉醒的年代,始终有一部分乌克兰人拥有不同于“俄罗斯人”的民族意识,他们同时也形成了有别于“波兰人”的民族认同,而不是附属于上述二者。这就要说到加利西亚了,也就是微博微信中常常提到的,利沃夫。

  这张图引用自参考资料(见底部),笔者参考许多资料后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大致将现代乌克兰分成八个部分,分别是:

  一、外喀尔巴阡,民族认同是罗斯人(注意不是俄罗斯人),信仰东仪天主教,长期被匈牙利占据;

  二、加利西亚,即利沃夫所在地,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发源地,班德拉主义的策源地,最强烈的乌克兰民族认同,信仰东仪天主教(因为加利西亚和外喀尔巴阡在三次瓜分波兰后归属奥地利);

  三、沃里尼亚,认同乌克兰人,但也有部分地区亲俄,信仰东正教(长期和加利西亚同属波兰文化核心,但三次瓜分波兰后归属俄罗斯,帝俄进行了长期干预和改造);

  四、右岸乌克兰,与左岸乌克兰一样是乌克兰概念的核心区,在《佩列亚斯拉夫条约》后俄国拥有了宣称,但与波兰缔结的合约中仍归属波兰,直至瓜分波兰后纳入俄国;

  五,左岸乌克兰,在佩列亚斯拉夫条约后归属俄国,其余特征同右岸乌克兰

  六,扎波罗热,意译为激流之外,Za(扎)是“外”之意,与外贝加尔中的“外”同义,波罗热则意为激流。第聂伯河在此处有一个大拐弯,这里是自由哥萨克的主产区,可以参见《静静地顿河》、《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其中也有提及;

  七、自由乌克兰,这里曾经是克里米亚汗国入侵俄国的基地。在俄国逐步取得上风之后,便成为哥萨克骑兵的拓殖地,按照我国历史理解,大概类似“六郡良家子主产区”;

  八、克里木地区,在克里米亚汗国存在期间。实际上,与鞑靼人的战争主宰了哥萨克们的生活。

  现代乌克兰的民族主义,则是发端于奥地利与帝俄关系恶化后的。上面我们提到,波兰立陶宛联邦存在期间曾推动其境内的东正教转化为天主教的一支即东仪天主教,而在帝俄统治后,俄国又改了回去,强制勒令东仪天主教重新归化为东正教,在当时泛罗斯人心向莫斯科的时期,实际上没掀起什么浪花。

  但由于外科尔巴阡和加利西亚地区在三次瓜分波兰后归属于奥地利及后的奥匈,强制回归并没有发生,相反为了恶心俄国人,奥地利大规模推动了“乌克兰人”的民族觉醒。现今东仪天主教的主教座堂就在利沃夫,奥地利打的如意算盘,大概是让加利西亚地区成为“乌克兰的皮埃蒙德”,即从加利西亚一隅出发演进为全乌克兰民族国家,这是撒丁—皮埃蒙德王国统一意大利的事业。

  而奥匈帝国灭亡后,加利西亚又为波兰所继承,由于波兰文化的长期浸润,波兰并不认为加利西亚是“外国地区进而利沃夫是外国城市”,有52%的利沃夫居民自称是波兰人,而75%的利沃夫居民第一语言是波兰语,但考虑到奥匈帝国长期以来的政策,加利西亚地区是一个农村,而农村实际上是乌克兰人的天下。对波兰人来说,利沃夫、加利西亚实际上凝聚了波兰历史文化中特殊的感情,那是古代辉煌的波兰第一共和国(波立联邦)的寄托。

  在1795年波兰亡国时,居住在白俄罗斯境内的农民有4/5信仰为东仪天主教会,如果在18、19世纪波兰语的这种优越性不受任何限制而波兰没有亡国,那么实际上白俄罗斯语就会是波兰的一种方言,白俄罗斯人就会是波兰人的一个民系,从基因上来说,东西斯拉夫人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分别,白俄罗斯人在基因上更接近波兰人,而不是混杂了更多的钦察血统的俄罗斯人,尤为重要的是白俄罗斯人在第一共和国时期(即波立联邦)波兰化程度很高。但这一切,都随着白俄罗斯重归罗斯人统治而变成了假设。

  那么为什么乌克兰如此不同?从词汇角度来看,与白俄罗斯语最接近的是乌克兰语,据说二者有84%的共同词汇,然后才是波兰语,而波兰语之后的是俄语,但白俄罗斯语正在日渐式微,即便白俄罗斯国内,说白俄语的人也日渐稀少,不到20%。

  相比于乌克兰,其实白俄罗斯缺少了的,不是历史上发达的波兰文化的浸润,而是区别了俄罗斯的文化符号。利沃夫之所以是乌克兰民族主义的发源地和最强音,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利沃夫宗教上是异质性的东仪天主教。

  而浸润白俄罗斯的文明文化,是独一的俄罗斯文化,所以,这就是白俄罗斯与乌克兰不同的原因。而从更大视角,整个东欧的变化来看,民族的识别里,最重要的识别因素是“XXX让我们与俄国人不同”。

  可以足见,民族是一种创造出的,想象的共同体。是过往的经历和共同的选择所缔造,是共同的意志所构建。

  后面我们再 讲讲一战后、二战后和苏东波后俄,乌,波之间的变化。

      参考资料:

  1.利沃夫与乌克兰,在鲁塞尼亚、亲俄主义与乌克兰之间的认同变迁,https://mp.weixin.qq.com/s/E_yq88Cvrp-f-oLgjsXbWg

  2. “乌克兰”名称的历史由来:中国社会科学报https://www.ccpph.com.cn/xsts/ls/201707/t20170713_239186.htm

  3.《民族的重建,波兰/乌克兰/立陶宛/白俄罗斯,1569—1999》,[美]蒂莫西·斯奈德,南京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