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尚海明
摘要
长期以来，美国自诩为“强迫劳动”议题的国际领导者，不断以强迫劳动为借口干涉他国内政。事实上，美国国内存在严重的强迫劳动问题，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便是其中之一。美国国内存在的严重强迫劳动问题，表明美国在人权问题上的双重标准与虚伪本质。美国移民拘留中心胁迫被拘留移民承担无偿清洁工作，参加“志愿工作计划”。不承担相关任务的移民将无法获得足够食物或生活用品，或遭受单独监禁等惩罚。相关企业利用美国移民拘留中心接近免费的劳动力获取暴利，但移民却难以获得及时的法律救济。面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一方面，应引导国际社会增加关注，并对美国政府施加压力，终止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的使用；另一方面，应推动联合国相关机构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开展调查，推动设立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特别报告员或专家工作组，密切监测、分析美国移民拘留中心侵犯人权状况。
关键词
人权外交；美国强迫劳动；移民拘留中心；移民海关执法局；“志愿工作计划”
作者简介
尚海明，西南政法大学人权研究院副教授。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权外交逐渐成为美国对外政策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将对别国人权状况的判断作为是否与其维持良好关系的重要标准，并以此向其他国家推行美国的意识形态和社会政治制度。这其中，劳工人权议题是美国人权外交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不断利用该议题干涉他国内政［1］。例如，美国近年来不断造谣污蔑，指责新疆地区存在大规模强迫劳动，并推动出台所谓“维吾尔强迫劳动预防法案”，对我国实施单边制裁［2］。美国基于自身强大的话语塑造能力与舆论动员能力，甚至有意引导涉疆人权议题成为“社会运动”［3］。事实上，自诩为“世界警察”的美国国内存在着严重的强迫劳动问题。在美国的农业生产、血汗工厂、移民拘留中心等领域，均存在着严重的强迫劳动问题。
美国移民拘留中心侵犯人权现象近年来引发广泛关注。联合国前任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歇尔·巴切莱特在2019年曾表示，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拘留条件感到震惊，认为拘留中心的儿童无法获得足够的医疗保健或食物，而且面临不良的卫生条件，并认为拘留移民儿童可能构成国际法所禁止的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对待［4］。除此之外，学界围绕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展开了众多讨论：批评美国大规模强制拘留入境移民［5］，批评美国政府大量使用私营移民拘留中心，担忧美国在军工复合体之后再度形成“移民产业复合体”［6－7］，关注移民拘留中心内部存在的侵害移民健康权［8－9］、儿童权利［10］、酷刑等问题。相比之下，学界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问题关注较少。对此，本文以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为研究对象，试图通过分析美国国内存在的严重强迫劳动问题，揭示美国在人权问题上的双重标准与虚伪本质。
一、美国移民拘留中心
及其侵犯人权的基本情况
美国移民拘留中心是由美国国土安全部移民海关执法局（ICE，下文简称移民海关执法局）设立，用来关押非法入境美国移民的专门机构。移民海关执法局截获非法进入美国国境及需要被驱逐出境的移民后，通常会将这些人羁押于移民拘留中心。这部分移民将在此等待移民法庭的排期审理。
（一）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基本情况
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大的移民拘留体系。1980年，平均每天有近2 000人被拘留在移民拘留中心。至1990年，移民拘留中心规模扩大了两倍多，拥有近7 000个床位。近些年，移民拘留中心规模更是急剧扩大，2018年移民海关执法局全年累计拘留近40万人，平均每天有4.2万人被羁押于移民拘留中心。
图1 1979—2020年美国移民拘留中心每日平均拘留人数变化情况［11-12］
针对移民拘留的性质，移民海关执法局称：“移民海关执法局不会因为惩罚性的原因进行拘留，移民拘留纯粹是为了等待个人移民案件的解决或执行驱逐令。”［13］然而，虽然移民拘留被认为是不具有惩罚性的民事拘留，但移民海关执法局的绝大多数拘留设施，包括由政府和私人公司运营的拘留设施却由监狱和类似监狱的设施组成。被拘留的移民事实上生活在类似监狱的监禁系统之中。
美国有公共服务外包的传统［14］，在移民海关执法局超过200处的拘留设施中，近80%由私营企业运作。美国惩教公司（CCA，成立于1983年）和GEO集团（成立于1984年）是美国最大的两家私人监狱公司，两家公司近30%的收入来自于移民拘留业务［15］。这些公司向移民海关执法局承诺，以较低价格提供与公共部门相同的服务，说服政府将移民拘留业务私有化，而压缩成本的最重要方式就是降低被拘留移民的人权保障水平。
（二）美国私营移民拘留中心对人权的侵害
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尤其是以营利为目的的私营移民拘留中心严重侵犯人权现象已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16-17］。移民拘留中心侵犯人权现象已被广泛报道，包括对移民的虐待和性侵犯，移民拘留期间死亡，低劣的饮食与医疗保障水平，缺乏获得法律援助的途径，等等。
有报告指出，移民拘留中心存在针对移民的系统性虐待，形式包括殴打、喷胡椒喷雾和单独监禁等［18］。从2010年1月到2016年7月，美国国土安全部共收到33 126起关于性侵犯和虐待的投诉，但只调查了其中570起［19］。“自由移民组织”统计发现，自2003年至2017年5月，至少有185名移民在拘留期间死亡［20］。美国移民律师协会称，在2015年至2022年期间，有多达72名移民在拘留中心死亡［21］。在一次针对7 000多起庇护案件的审查中，三分之一的寻求庇护者报告说，他们在拘留中心的生活条件和医疗待遇很差。其中，反映食品和饮用水问题的占61.8%，反映卫生问题的占34.5%，反映失眠、过度拥挤、禁闭、温度过低等问题的占45.6%［22］。美国国土安全部的调查报告证实了以上情况。报告指出，移民拘留中心存在“重大的健康和安全风险，包括在拘留室中使用绞索，不适当和过于严格的隔离，对拘留者医疗照顾不足”，“拘留中心不能充分提供基本生活必需品，饮用水发绿、有粪便味道，食物变质或过期等”［23］。
二、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
的表现形式
在加利福尼亚州、得克萨斯州、乔治亚州和科罗拉多州，美国惩教公司和GEO集团正面临至少6起与强迫劳动有关的集体诉讼。本文从这些正在推进的诉讼以及大量有关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的新闻报道中，大致梳理出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情况。
（一）移民拘留中心的志愿工作计划与强迫劳动
所谓“志愿工作计划”（Voluntary Work Program），是由移民海关执法局于1950年推动的一项活动。根据移民海关执法局的规划，被拘留的移民可通过志愿工作计划在拘留中心内部从事诸如餐饮服务、洗衣服务、理发服务、医疗服务和油漆服务等工作。作为交换，拘留中心需为工人提供每8小时1～2美元的工资。移民可以用这笔钱在拘留中心购买食品、个人卫生用品、付电话费等。在移民海关执法局的对外文件中，被拘留者应自愿接受工作，不得有任何强制。然而，如“公民自由联盟”所言：“这个项目应该是自愿的，但被拘留者的经历说明了它的强制性。”［24］“自由移民组织”也指出：“志愿工作计划这个名称具有误导性，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实际上意味着强迫劳动。”［25］“志愿”工作在实践中演变为强迫劳动，这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其一，通过剥夺被拘留者食物或基本生活用品的方式强迫其参加志愿工作计划。玛莎·冈萨雷斯（Martha Gonzalez）在得克萨斯州的移民拘留中心被关押了14个月，她在获释后便以强迫劳动为由将美国惩教公司告上了法庭。玛莎·冈萨雷斯指出，美国惩教公司运营的移民拘留中心像一个“奴隶劳役营”，它们将被拘留者视为“奴隶”，强迫其参与工作。为强迫被拘留者工作，移民拘留中心威胁将他们单独监禁，并剥夺他们的基本生活必需品。在移民拘留中心，如果被拘留者请假，工作人员就会拒绝为他提供牙膏等生活用品。即便在生理期，玛莎·冈萨雷斯也要工作，否则工作人员会限制她使用卫生用品。她曾因未获得每天1美元的报酬提出投诉，却受到了不能继续参加“志愿工作计划”的报复。玛莎·冈萨雷斯指出，如果没有每天1美元的收入，她就没钱购买日用品，甚至无法给她的女儿和母亲打电话［26］。该案件现已被法院认定为集体诉讼，玛莎·冈萨雷斯将代表从2007年2月20日起在美国惩教公司所运营的拘留设施中从事志愿工作计划或无薪劳动的移民进行诉讼。
玛莎·冈萨雷斯的遭遇并非个例。在美国惩教公司运营的斯图尔特拘留中心，巴里恩托斯（Barrientos）遭遇了同样的情况。在该拘留中心，工作人员拒绝为移民提供充足的基本生活必需品。巴里恩托斯曾因厕纸用完向工作人员求助，但美国惩教公司的工作人员并没有满足他的要求，而是建议他用手指清洁。为了换取牙膏、食物、衣服、电话卡等生活必需品，巴里恩托斯在拘留中心参加了志愿工作计划，负责为被拘留的移民准备食物和清洗餐具［27］。该案目前已被认定为集体诉讼，巴里恩托斯代表过去10年间在斯图尔特拘留中心参加志愿工作计划的被拘留者向美国惩教公司提起诉讼。
事实上，被拘留者无法获得充足生活用品的现象在各移民拘留中心广泛存在。在劳尔·诺娃（Raul Novoa）诉GEO集团的案件中，被拘留的移民指出，由GEO集团经营的拘留中心存在通过剥夺被拘留者生活用品的方式强迫被拘留者参加志愿工作计划的情况［28］。被拘留的移民被迫接受每天1美元的志愿工作计划，以换取卫生纸、牙膏、食物等必需品。“公民自由联盟”对乔治亚州四个移民拘留中心的调查发现，拘留中心普遍存在食物供给不足的情况，很多被拘留者体重迅速下降［29］。通过剥夺食物或生活用品的方式强迫被拘留者参加志愿工作计划，已成为拘留中心强迫劳动的重要手段。
其二，以单独监禁或转移到“鸡舍”为威胁，强迫被拘留者参加工作。除克扣生活用品外，拘留中心还会采取其他手段威胁被拘留者。在斯图尔特拘留中心，被拘留者手册明确将“鼓励他人参加罢工或拒绝工作”列为严重违纪行为，如被拘留者拒绝工作、组织停工或参与停工，将可能遭受不超过30天的单独监禁等多项惩罚。来自孟加拉国的肖伊布·艾哈迈德（Shoaib Ahmed）在斯图尔特拘留中心参加了志愿工作计划。在2017年的一天，艾哈迈德被斯图尔特的工作人员施以单独监禁，原因是他威胁罢工。艾哈迈德回忆说，他仅仅说了一句“明天不上班”便被单独监禁10天。他在单独监禁期间感到头部剧烈疼痛，并想大声喊叫，但他知道，在拘留中心大声喊叫也是一种违规行为，会延长他单独监禁的时间［30］。被关押在乔治亚州拘留中心的祖尼加（Eduardo Zuniga）在厨房工作时膝盖韧带撕裂，医务人员建议祖尼加休息。然而，美国惩教公司的警卫用单独监禁威胁他，“如果不去报到换班，就会被单独监禁”［31］。相关诉讼信息显示，这一现象不仅存在于以上两个拘留中心，也存在于GEO集团运营的阿德兰托拘留中心以及美国惩教公司在德克萨斯运营的拘留中心。除此之外，拒绝工作的人还有可能被转移到较差的房间居住。这一类房间被移民称为“鸡舍”，非常拥挤且不卫生，许多“鸡舍”的淋浴甚至只有冷水。
（二）移民拘留中心的无偿清洁政策与强迫劳动
除志愿工作计划外，移民拘留中心的无偿清洁政策也涉嫌强迫劳动。根据移民海关执法局的规定，被拘留的移民在拘留中心有保持内务清洁的基本义务。这具体包括整理自己的床铺和物品，保持自己房间的地板没有杂物，不乱悬挂衣服、照片等［32］。然而，多个针对移民拘留中心的诉讼指出，美国惩教公司和GEO集团不仅要求移民保持内务清洁，还强迫被拘留移民无偿清洁整个移民拘留中心。
在科罗拉多州的奥拉多拘留中心，GEO集团制定的纪律手册明确规定，每一个被拘留者都需要参加拘留中心的卫生计划，对整个移民拘留中心进行清洁。对于拒绝参加该计划的人而言，他们可能会遭受最长72小时的单独监禁、警告、训斥等惩罚。亚力翰卓·梅诺卡尔（Alejandro Menocal）便曾经被关押在该拘留中心。他向法庭陈述说，他刚进入拘留中心时，值班警卫便告诉他，他需要承担无偿清洁工作。如果不做这些工作，就会被关进隔离室。在被拘留的那段时间里，他亲眼看到至少有10人因拒绝做清洁工作而被关进隔离室［33］。美国惩教公司也有着同样的卫生政策：“地板要每天清扫和拖洗”“碗筷和水槽要每天清洁”“淋浴和地板要每天拖洗”“所有的家具都需要每天除尘，必要时打扫”“所有的垃圾都要每天倒空”“窗户每周清洗一次”“所有的门每天都要擦拭”“所有的设备每天都要除尘或清洁”［34］。
西尔维斯特·奥维诺（Sylvester Owino）和乔纳森·戈麦斯（Jonathan Gomez）于2017年将美国惩教公司告上法庭。两人此前曾被关押在加利福尼亚州的移民拘留设施中。他们代表所有被拘留在美国惩教公司运营的拘留中心并承担无偿清洁任务的移民提起诉讼，寻求损害赔偿。奥维诺指控说，美国惩教公司强迫被拘留者承担清除垃圾、擦窗户、扫地和拖地、擦洗马桶、水槽和淋浴器，以及整个设施的其他清洁责任，这违反了联邦和州有关禁止强迫劳动的法律规定［35］。
（三）志愿工作计划与无偿卫生政策均已构成系统性强迫劳动
1930年通过的《强迫劳动公约》指出，强迫劳动是指“以任何惩罚相威胁，强迫任何人从事非本人自愿的一切劳动或服务”［36］。美国内战结束后通过的第十三条宪法修正案也明确规定：“除作为对当事人已被正式定罪的罪行的惩罚外，奴隶制或非自愿奴役不应存在于合众国境内或其管辖的任何地方。”［37］被拘禁在移民拘留中心的移民属于民事拘留而非刑事拘留，这些在等待移民诉讼的人应当受到美国宪法保护，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事实上严重违反了第十三条宪法修正案。不仅如此，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还严重违反了美国《人口贩运受害者保护法》。
《人口贩运受害者保护法》的强迫劳动条款指出，通过以下任何一种方式或下列方式的任何组合提供或获得的劳动或服务均构成强迫劳动。其一，对该人或另一人以武力、武力威胁，人身约束或人身约束威胁的方式。其二，以严重伤害或者以严重伤害相威胁的方式对该人或者另一人实施。其三，以滥用或威胁滥用法律或法律程序的方式。其四，通过任何计划或模式，意图使该人相信，如果该人不执行该劳动或服务，该人或另一人将遭受严重伤害或身体约束。在此，严重伤害不仅包括身体伤害，也包括心理上的、经济上的或者名誉上的伤害。对移民拘留中心而言，拘留中心对被拘留者实施的单独监禁已经构成了明确的身体约束。单独监禁以及转移到“鸡舍”等不安全、不卫生的居住环境，会对被拘留者造成身体、心理伤害。拒绝提供充足生活用品，可能导致被拘留者饥饿、体重下降，构成身体、心理伤害。被拘留者基于对以上措施的恐惧参与拘留中心的劳动项目，已明显构成强迫劳动。
强迫劳动系统性地存在于美国的私营移民拘留中心。在西尔维斯特·奥维诺（Sylvester Owino）诉美国惩教公司一案中，该公司的管理人员承认，各个拘留中心没有能力选择退出这些全公司范围内的标准政策。这意味着，具有强迫劳动性质的卫生政策是在全美国范围内普遍实施的［38］。在劳尔·诺娃（Raul Novoa）诉GEO集团案中，原告同样声称GEO集团有一个统一的“卫生政策”，所有被拘留于GEO集团运营的拘留中心的移民都被实施了强迫劳动。如“自由移民组织”所言，我们非常确定，除了那些已经提起诉讼的拘留中心，强迫劳动同时在其他数十个设施中发生，但被关押在移民拘留所的人害怕会因为投诉遭到报复，更不用说提起诉讼了［39］。
三、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
的后果
相关企业借助志愿工作计划和无偿卫生政策，极大地降低了移民拘留中心的运营成本，而被胁迫参与劳动的移民却难以获得法律的及时救济。
（一）相关企业依靠强迫劳动获取暴利
美国惩教公司和GEO集团是美国最大的两家移民拘留承包商。根据两家公司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的官方文件，美国惩教公司2021年的收入超过16.9亿美元，而GEO集团的收入超过22.6亿美元。这两家公司近30%的收入都来自于移民拘留［40－41］。每天1美元的志愿工作计划及无偿卫生政策支持下的强迫劳动，为拘留中心带来巨大利润，为两家企业赢得大量政府合同。
根据移民海关执法局的规定，被拘留者每天工作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每周工作时间不得超过40小时。但实际上，这些规则未被遵守。移民被迫参加工作，却只能获得每天1～2美元的收入。美国西北大学教授杰奎林·史蒂文斯（Kumar Savannah）指出，每天1美元的工资如此之低，以至于我们所提出的“移民拘留中心的工资低于最低工资”这一说法都很不恰当。当一方实际控制接受工作指令的另一方，而让工作选择和工资条件都不可协商时，将这1美元称之为“奴役工资”可能更为恰当［42］。
2017年，美国民权委员会曾呼吁国会解决移民拘留中心虐待劳工行为，并要求所有被拘留者获得公平的工资［43］。然而，国会并未采取任何行动。相反，18名共和党议员联合发文为移民拘留中心辩护，认为在每天1美元工资的情况下让被拘留的移民参加劳动，能够有效降低政府的财政支出［44］。美国惩教公司发言人对指控其公司“通过强迫移民劳动获利”的说法表示反对。他认为：“志愿工作计划不会也从未打算取代合同要求的人员配备和服务，该计划没有带来任何成本节约。”［45］他还声称，志愿工作计划有利于被拘留者，因为这可以让他们减少懒散、提高士气，减少拘留中心的违纪行为。美国惩教公司的这一说法显然与事实不符。
杰奎林·史蒂文斯研究发现，通过向奥拉多拘留中心的被拘留者每天支付1美元——远低于每小时7.25美元的联邦最低工资和科罗拉多州每小时9.3美元的最低工资，GEO集团每年将节约超过400万美元。他进一步指出，GEO集团在2012年通过强迫劳动增加了约3 300万至7 200万美元的利润，美国惩教公司增加的利润约为3 000万至7 700万美元［46］。麦迪逊·保利（Madison Pauly）也对奥拉多拘留中心进行了分析。他指出，根据GEO集团与移民海关执法局签订的包含联邦工资法规的合同，奥拉多拘留中心允许的最低工资为每小时10.9美元。如果GEO集团雇佣拘留中心外的人员来做这项工作，公司将支付每人每天近76.3美元，整个拘留中心每月的工资和福利支出将超过125 000美元。以上还未考虑到移民拘留中心所实施的无偿清洁政策［47］。美国In These Times杂志评估认为，GEO集团和美国惩教公司通过让被拘留者参与劳动，在2018年到2022年间共节省了2.65亿美元开支，平均每年节省超过6 600万美元［48］。
在通过志愿工作计划及无偿清洁政策降低成本的同时，移民拘留中心还高价售卖生活用品，将发放给移民的工资再次收回。移民参加志愿工作计划将获得每天1～2美元的工资，但这些钱并不能取现，而是计入移民的个人账户，用于在移民拘留中心购买肥皂、牙膏、食物、衣服、电话卡和其他必需品。大量报道指出，移民拘留中心内部的物品价格是周边物价的数倍。如在加州的一个拘留中心，一罐金枪鱼的价格是周边商店的4倍，一块香皂价格是2.44美元，而周边商店只要1美元［49］。在此，移民拘留中心建立了一个精妙的内部平衡系统，利用不充足的物资供应胁迫被拘留者参与工作，以此降低移民拘留中心的人力成本与物资支出，并通过高昂的物价将支付给移民的工资再次回收。
（二）遭受强迫劳动的移民难以获得相应救济
不论是《世界人权宣言》还是《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废止强迫劳动公约》，都严厉禁止奴隶制和强迫劳动。美国政府已批准的《消除一切形式种族歧视公约》《禁止酷刑和其他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公约》，同样禁止发生在移民拘留中心的侵犯人权行为。然而，美国政府在拘留中心强迫劳动问题上始终持暧昧态度，遭受强迫劳动的移民难以获得相应救济。
其一，移民海关执法局放纵私营移民拘留中心侵犯人权。联合国人权专家莉莲·波比（Lilian Bobea）在2019年指出，将移民相关拘留设施的管理服务外包给私营服务提供方会产生极大的侵犯人权风险，这尤其表现在移民拘留设施私有化带来的问责和补救方面。莉莲·波比认为，各国有义务对私营拘留设施进行监督和监测，采取妥善措施进行补偿和补救，以保护被剥夺自由者的权利［50］。监督缺失是美国私营移民拘留中心显著存在的问题。美国移民正义中心的研究报告将移民海关执法局的监督系统讽刺为“合规剧场”。移民海关执法局在对拘留中心进行年度检查前，会预先通知相关拘留中心，这无疑是允许拘留中心提前隐藏证据，纵容移民拘留中心侵犯移民人权。2009年以后，美国联邦法律禁止移民海关执法局与任何连续两次未能通过年度检查的拘留中心继续签订合同。但数据显示，在过去几年中，只有两家拘留中心获得了“不合格”评级，而且之后都通过了第二次检查［51］。除此之外，国土安全部监察部门发现，即便移民海关执法局发现了拘留中心的违规行为，也很少对承包商施加经济处罚。相关报告显示，在2015年10月至2018年6月期间，移民海关执法局发现了数千起危及被拘留者安全和权利的违规行为，但并未对相关机构进行任何处罚［52］。
其二，移民难以获得足够的司法救济。美国私营移民拘留中心包括强迫劳动在内的侵犯人权行为受到广泛谴责，但不论是移民海关执法局，还是美国惩教公司和GEO集团，一直在试图掩盖真相，移民事实上难以获得足够的法律救济。早在1990年，16名被拘留的移民就曾指控移民管理机构违反了《公平劳工标准法》。然而，法院最终裁定被拘留的移民不被视为雇员，不受该法保护。1997年，美国第五巡回上诉法院在一案件中裁定，被拘留的移民在拘留设施中的劳动并不构成强迫劳动，因为这是被拘留者的“公民义务”［53］。除此之外，美国许多地方法院的判决也都将移民在拘留中心的工作视为“家务”，认为这是移民在拘留期间应承担的义务，而不是强迫劳动［54］。自2014年9名奥拉多拘留中心的被拘留者对GEO集团提起诉讼始，两大公司已经接到了超过6项集体诉讼，指控他们管理的移民拘留设施中的强迫劳动违反了《人口贩运受害者保护法》。但目前看来，受到强迫劳动的移民能否胜诉仍不确定，美国国会可能在这些大公司的游说下修改《人口贩运受害者保护法》，将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排除在法案管辖之外。美国极为冗长繁琐的司法程序事实上也极大影响了移民获得及时救济。
其三，美联邦政府并未真正下决心改变移民拘留中心现状。一直以来，GEO集团等花费大量金钱游说联邦政府继续与其签订合同，而这显然取得了效果［55］。2009年，奥巴马曾承诺要改变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的现状，将移民海关执法局的拘留体系转变为“真正的民事拘留系统”［56］，但这些承诺并没有落实。特朗普政府更是大量增加移民拘留中心数量，拘留人数连创新高。拜登在总统竞选中一再表示“强烈反对使用营利性拘留中心拘禁移民，任何企业都不应当从逃离暴力的绝望者的痛苦中获利”［57］，但拜登执政后所发布的逐步取消与私营监狱合同的行政命令并不适用于私营移民拘留中心。拜登上台后，对移民政策进行了适度调整，但移民海关执法局仍很快与私营监狱公司签署了超过2.6亿美元的新合同［58］。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的研究发现，在特朗普政府时期，81%的被拘留者关押在私营拘留中心，到拜登执政时期，这一数据仅下降到了79%，并未降低对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的依赖［59］。
四、中国揭露美国移民拘留中心
强迫劳动问题的具体举措
现有证据已能充分证明，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内部存在针对移民的系统性强迫劳动，大量外国移民在拘留期间遭受了强迫劳动。但面对如此严重的侵犯人权行为，美国政府却缺乏足够意愿终止这一违背国际人权法的行为。负有监管责任的移民海关执法局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并未认真对待过拘留中心的系统性强迫劳动，而美国的司法系统也没有给予移民足够支持。面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问题，我国可从以下几方面开展工作。
（一）引导国际社会关注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问题
长期以来，美国自诩为劳工权利保障的“国际典范”，并自封为打击强迫劳动的“国际领导者”，以“强迫劳动”为借口采取各种手段干涉他国内政。事实上，美国自身就存在着严重的强迫劳动问题。但截至目前，美国国内的强迫劳动问题尚未引起国际社会的足够重视。对此，我国应加强议题设置能力，充分使用新闻媒体、学术研究、国际会议等渠道，揭露美国强迫劳动的事实真相，并推动国际社会加强对美国私营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的关注，让外界真正了解美国社会强迫劳动真相，解构其“人权教师爷”的虚假权威。
（二）呼吁美国政府终止对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的使用并彻查强迫劳动罪行
强迫劳动主要发生在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究其原因，是私营移民拘留中心对利润的追求。对此，应推动国际社会向美国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其切实遵守国际人权规范，终止与私营移民拘留中心的合同。同时，呼吁与美国惩教公司、GEO集团等存在业务联系的企业终止与此类公司的业务联系，以促使其放弃移民拘留业务。要求美国政府彻查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问题，并对外公布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的具体情况，包括强迫劳动问题的存续时间、涉及人数、强迫手段，以及移民拘留中心借助强迫劳动的盈利情况等。
（三）推动联合国相关机构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开展调查
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和其他侵犯人权问题，均已违背了相关国际条约。对此，应推动禁止酷刑委员会、消除种族歧视委员会等联合国人权条约机制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进行审查。同时，应推动联合国人权高专办，移民权利问题特别报告员，酷刑和其他残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处罚问题特别报告员，少数群体问题特别报告员，单边强制措施问题特别报告员，健康权问题特别报告员等介入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的调查。应推动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将美国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议题列入届会议程，由人权理事会成员国进行讨论。
（四）推动人权理事会任命关于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特别报告员或专家工作组
设立特别报告员或专家工作组是联合国人权理事会监督、解决一国人权问题的重要手段，如俄乌战争爆发后，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先后设立了乌克兰人权状况调查委员会，以及俄罗斯人权问题特别报告员，调查俄乌战争期间可能出现的侵犯人权和违反国际人道主义法的行为。针对美国移民拘留中心问题，应推动人权理事会设立美国移民问题特别报告员或专家工作组等监督机制，常态性监测、分析美国移民拘留中心侵犯人权状况，并推动解决移民拘留中心强迫劳动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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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美国对华人权外交中的涉疆民族、宗教问题研究”（22BMZ140）
引用格式：尚海明．美国移民拘留中心的强迫劳动：表现、后果及中国应对［J］．统一战线学研究，2023（3）：181-19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