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前点播”再惹争议，是否侵害消费者选择权？
上海消保委点名批评视频通过“超前点播”进行捆绑销售，漠视消费者选择权。
文 | 《财经》E法 樊瑞
编辑 | 鲁伟
“超前点播”再惹争议。8月26日，上海市消保委在微信公众号发文，点名批评腾讯视频通过“超前点播”《扫黑风暴》按顺序解锁观看涉嫌捆绑销售，漠视消费者选择权。
《扫黑风暴》是由孙红雷主演的刑侦剧，近期在腾讯视频上独家播出，这部热门剧在腾讯视频播放量已超30亿次，位列腾讯视频热搜总榜第一名。
腾讯视频对《扫黑风暴》采取“超前点播”的方式，这意味着即使是VIP会员也需要再付费才可观看“超前点播”的内容，且必须按顺序解锁剧集。此举引发不少消费者不满，有人认为花钱成为会员后，还要再掏钱才能看“超前点播”的内容，这是“赤裸裸的强制消费”，甚至有人直言，这种做法“吃相太难看”。
此前已有消费者就“超前点播”损害VIP会员之事起诉视频平台。在该案中，法院判决损害消费者合法权益，但并未认定“超前点播”模式存在问题。
《财经》E法体验发现，对于热播剧采取“超前点播”加按顺序解锁已成视频平台标配，但这一模式自诞生起，就伴随着种种争议。
01
“超前点播”有问题吗？
“超前点播”是视频网站推出的一项增值服务，消费者在VIP会员的基础上再付费，可以提前解锁剧集内容。这种模式始于2019年暑期档，目前多个视频平台均推出该服务。
《庆余年》“超前点播”案曾引发广泛关注，该案入选2020年全国法院十大商事案例。
上海正策律师事务所律师吴声威在2019年6月19日成为爱奇艺“黄金VIP会员”后，他在观看《庆余年》时，发现剧前仍然需要观看“会员专属广告”，须点击“跳过”方可继续观影，这并非爱奇艺所承诺的“免广告、自动跳过片头广告”的会员特权；同时，爱奇艺在VIP会员享有的“热剧抢先看”权利的基础上，以单集支付3元的方式，为愿意缴费的VIP会员，提供了在VIP会员原有观影权之上，得以提前观看该影视剧剧集的机会。
吴声威将爱奇艺诉至北京互联网法院，要求判令爱奇艺付费“超前点播”条款无效，恢复“免广告、自动跳过片头广告”的黄金VIP会员权益。
2020年6月2日，爱奇艺付费“超前点播”案一案宣判：爱奇艺的《VIP会员服务协议》部分无效；在原告吴声威购买会员服务后更新的“付费超前点播”条款对其不发生效力；爱奇艺向原告吴声威连续15日提供爱奇艺平台“黄金VIP会员”权益，使其享有平台已经更新的卫视热播电视剧、爱奇艺优质自制剧的观看权利，赔偿吴声威公证费损失1500元。
爱奇艺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2020年12月9日，二审法院作出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法院认为，“超前点播”模式本身并无不妥，但不应损害会员已有权益。
法院指出，依靠互联网技术，人们对于工作、生活的差异化需求得到逐步满足，个性化表达得以实现。服务于需求的产业模式，是应当被包容的，视频平台基于消费意愿推出的会员制服务模式，已为社会公众所接受。在此基础上，深挖需求，贴合用户，催生差异化、配适型的个性化服务，并由此探索新的视频排播方式，本无不妥。
吴声威告诉《财经》E法，法院认可”超前点播”模式合理，但同时判决爱奇艺违约的原因是，爱奇艺是在他成为VIP会员之后，才推出付费“超前点播”服务，损害了“黄金VIP会员”提前观剧权益。爱奇艺单方变更合同条款的举动，损害了用户权益，“我们起诉之后，很多视频网站都更改了用户协议。”
02
是否侵害消费者选择权？
腾讯视频对《扫黑风暴》采取“超前点播”的播放方式，具体为：每周一至周六22点更新一集，会员20点抢先看四集；8月19日20点起，会员享受“超前点播”特权。换而言之，消费者购买腾讯视频VIP会员之后，可比普通用户多看四集，而会员专享的“超前点播”特权可再多看四集。不过，“超前点播”要求按顺序解锁剧集。
如果消费者想“超前点播”观看第23集，必须先买第20集、第21集、第22集，每集“超前点播”是3元。
一些用户质疑，既然是“超前点播”，为什么不能选择自己想看的集数？为什么一定要按顺序购买？
《财经》E法体验发现，VIP会员再付费按顺序逐集解锁“超前点播”，是目前大部分视频平台的通行做法。优酷视频、爱奇艺均要求按照顺序解锁，3元一集。只有芒果TV的“超前点播”可以随意选择某一集，且每集只需付费1元。
上海市消保委认为，腾讯视频在《扫黑风暴》的“超前点播”中，既然是按集收费的，那消费者就有权选择他要看的那一集。所谓“按顺序解锁观看”，涉嫌捆绑销售，是对消费者选择权的漠视。
上海大邦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游云庭指出，消保委是消费者权益保护组织，腾讯视频“超前点播”如果涉及捆绑销售、涉嫌侵犯消费者自主选择权，消保委就可以站在消费者的角度发出声音。
暨南大学法学院副院长郭宗杰表示，会员权益和“超前点播”并不矛盾，关键看会员协议是如何约定的，平台设置不同层次的会员权益，从市场和商业上看有其合理性，在法律层面也没有问题。
腾讯视频现在的VIP会员服务协议更新于2020年12月21日，明确表示腾讯视频VIP会员服务不包含付费“超前点播”内容。会员服务协议称，为满足广大VIP会员提前观影需求，腾讯视频针对部分定期更新的内容开启“超前点播”，用户可根据自身需求选择付费解锁“超前点播”特权，观看更多视频内容。
腾讯视频要求逐集解锁的行为，是否侵害消费者自主选择权？
郭宗杰告诉《财经》E法，如果视频平台要求会员必须连续付费观看每一集，不能挑选特定部分的节目观看，那么无论加入会员的协议对此内容是否有约定或者进行何种约定，都涉嫌侵犯《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九条规定的消费者的自主选择权，消费者有权向有关部门投诉举报。
不过，有学者持有不同观点。山东大学法学院助理研究员，竞争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郭传凯认为，自主选择权是消费者的一项基本权利，但这项权利的解释亦有其边界。腾讯视频的“超前点播”模式，实际上为消费者提供了一个整体产品，即为比普通会员用户更早观看剧情而按照腾讯视频提供的规则付费点播剧集。“腾讯方要求用户不得在未点播上一集的情况下，跳跃式点播剧集的做法只是其产品本身的自由属性，因此并不涉及侵害消费者自主选择权的问题。”郭传凯表示，消费者若不满意腾讯视频的规则，可不选择购买该产品。
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研究员赵占领指出，是否侵害自主选择权需要结合具体情形来分析。如果消费者在购买VIP会员服务之时，被腾讯视频强制要求购买“超前点播”服务，这显然侵犯消费者自主选择权，但现在是否购买“超前点播”，消费者是存在自由选择权的。他还表示，腾讯视频的用户协议已经明确告知，VIP会员的权限不包含“超前点播”服务，“如果视频网站对VIP权限不存在虚假宣传、没有强制购买‘超前点播’服务，就没有问题”。
游云庭也指出，从正常的观影顺序来看，对于未解锁的剧集逐集收看并不是捆绑销售，“正常的观影顺序就是这样的，跳着看是一个很小众的需求，哪怕确实排除了部分想跳着看的制作者的权利，也谈不上侵犯消费者自主选择权。”
03
合法，但不合理？
视频网站进行“超前点播”，除了商业上盈利的考量，还有一个原因是反盗版的需求。游云庭在接受《财经》E法采访时表示，不按顺序看剧不排除部分消费者已经通过其他渠道看了部分剧集的盗版，视频网站为维护自己权益，选择目前的按顺序解锁方式在商业上具有正当性，并没有侵犯公平交易权。
但游云庭指出，他对“超前点播”这个模式持有不同意见。他表示，该模式会让已经购买VIP的用户多支出一笔费用，这是消费者在购买VIP会员观影权利之前没有想到的，导致观众意见很大。他表示，对于后续的热门作品，视频网站应当慎重考虑是否继续采用该模式，“‘超前点播’与中国视频网站观众观看连续剧的文化或者说习惯是有冲突的，这是一个不合理的问题，但并违法。”
此前，《扫黑风暴》的盗版资源已在流传。8月20日午夜至8月21日凌晨，网上流出《扫黑风暴》“全集版本”，多个贩卖资源的用户声称“手握27集资源”，以6元左右的价格出售片源。网络流传的截图显示，泄露到全网的《扫黑风暴》盗版版本疑为送审样片。
8月21日，《扫黑风暴》官方微博发布反盗版声明，称已第一时间向公安机关报案，追查盗版来源，追究有关责任人的刑事责任。
最高人民检察院也通过官方微博表示，在互联网上有人未经许可擅自非法传播、销售电视剧《扫黑风暴》的盗版内容，严重扰乱了《扫黑风暴》的正常播放秩序，侵犯了出品方以及播出平台的合法权益，对创作者以及观众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涉嫌构成刑事犯罪。
除了对抗盗版，《扫黑风暴》还牵扯出长视频与短视频平台的版权之争。
因抖音上存在大量《扫黑风暴》的剧透视频，8月18日，腾讯视频以侵犯著作权及不正当竞争为案由，将抖音诉至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并向抖音索赔1亿元。据悉，目前北京知识产权法院已经立案。
腾讯视频起诉称，自《扫黑风暴》开播以来，抖音上持续存在大量未经授权搬运剪切该剧的侵权视频，请求判令抖音立即采取有效措施，删除、过滤、拦截抖音平台中的侵权视频，停止通过传播涉案侵权视频谋取不正当利益的行为。
8月28日，《财经》E法从抖音方面了解到，目前抖音已经收到法院的诉讼材料，会积极应对。
尽管屡陷争议，但视频网站已经将“超前点播”打造成一种常态化的播出方式。根据云合数据发布的《2021上半年连续剧市场网播表现及用户分析》，2021上半年上线“超前点播”剧67部，占新剧总体的33%。
值得注意的是，“超前点播”模式还在不断创新中，目前已催生出更多付费内容，从电视剧到综艺，从正片到番外、彩蛋和花絮等等。爱奇艺CEO龚宇曾公开表示，“超前点播”模式很成功，未来会成为一种常态。
